孙小朵蹲在崖边的老桃树下,风卷着桃瓣扑在她发间,却怎么也暖不回她心口那点空落。
《人间菜谱》散作星子的刹那,她原以为会像从前捣了凌霄殿琉璃瓦那样痛快,可此刻望着银河里淡去的锅底星带,倒像小时候偷喝了猴儿酒——喉咙里烧着甜,眼底却泛着酸。
"姐姐?"小金猴的脑袋从崖下探出来,桃芽顶得草叶簌簌响,"山脚下王阿婆家煮了桂花糖粥,说要给你留最大的碗!"
孙小朵吸了吸鼻子,随手折了根桃枝扔下去:"就知道吃!"可话尾的颤音出卖了她,小金猴挠挠耳朵,忽然蹦上崖边,把怀里的野山果全倒进她掌心:"上次你说想娘,我...我给你摘了她最爱吃的红毛丹。"
红毛丹的刺扎得手心发痒,孙小朵忽然想起五百年前那道劈碎南天门的雷劫。
那时她还在石胎里,只听见爹在雷雨中喊"阿娘",喊得比大闹天宫时还撕心裂肺。
后来她总翻爹的旧物,在水帘洞最深处找到半块锅片——据说是娘当火头军时用的,锅底还留着被金箍棒敲出的七个指印。
袖中忽然一热。
孙小朵猛地攥紧手心,红毛丹骨碌碌滚下山崖。
她抖着手摸出那块黑黢黢的锅片,月光刚爬上锅沿,焦黑的痕迹竟像活了似的游移起来。
先是一道,两道,最后攒成歪歪扭扭的一行字:"小朵,饭要趁热吃,别学你爹啃冷桃。"
"娘?"她喉咙突然哽住,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会发烫的字迹,"是你么?"
山风停了。
老桃树的枝桠不再摇晃,连小金猴都屏住了呼吸。
孙小朵望着锅片上的字,忽然想起前儿在人间看见的——张婶蹲在灶前给闺女吹凉粥,李伯把热乎的烤红薯塞进孙子棉袄兜,连街边要饭的老乞丐,都对着破碗嘀咕:"娃啊,要是饿了,就想想娘煮的汤。"
"不是鬼魂。"她突然笑了,眼泪却砸在锅片上,"是天下当娘的,把念叨都煮进锅里了。"
小金猴凑过来看,桃芽尖儿差点戳到字:"那...那我娘呢?"
"你娘?"孙小朵擦了擦脸,把锅片塞进他怀里,"你是桃核变的,你娘啊,是所有给桃树浇水的人,是所有等桃子熟的人。"
话音未落,山脚下传来"当啷"一声。
孙小朵抬头望去,只见东头村塾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,有个身影正趴在桌上,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——是萧逸。
萧逸捏着炭笔的手在发抖。
他刚批完最后一本"明日菜单",最调皮的小豆子写了"油焖星星",他正想画个叉,炭笔突然自己动了。
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,最后凝成一行字:"阿逸,你爹走前说,井东第三棵柳树下埋着他没说完的话。"
"爹?"他喉结动了动。
十年前那个雨夜里,爹咳得整间屋都在抖,他攥着爹的手问还有啥话,爹只说"好好活着",可现在...
萧逸闭了闭眼,运起"无形之引"。
这是他新悟的本事,能顺着人心最细的线头探过去。
指尖刚触到地面,一股极淡的记忆就涌上来——是爹的咳嗽声,混着铁锹挖土的闷响,还有声叹息:"这字,等阿逸长大再看罢。"
他抄起墙角的铁锨就往井东跑。
第三棵柳树下的土松松的,挖了半尺深就碰到个铁盒。
锈迹斑斑的盒盖一打开,里面躺着张残纸,边角被虫蛀了,只剩半句话:"愿我儿活得不像个规矩。"
"爹..."萧逸跪坐在地,眼泪滴在纸上,把"规矩"两个字晕开成墨团。
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总说"别学我当庄稼汉",可现在才明白,爹是想让他别困在"该做什么"里。
风掀起他的衣摆,他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——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都藏在锅灰里,藏在树根下,等着被人发现。
与此同时,东岭的旧灶房里,韦阳正弯腰给盲童添灯油。
那孩子摸黑趴在锅沿上,小手指节都抠白了:"妈妈,你说过腊八会回来...锅里的字是不是骗我的?"
"不会骗你的。"韦阳轻声说。
他话音刚落,锅底的水珠子突然聚成一行细字:"乖,娘在喝你煮的粥。"
盲童的手颤了颤,突然扑进锅底:"娘!
娘你喝到了?
我放了三颗枣,两颗是甜的,一颗...一颗是最大的!"
韦阳后退两步,给这对母子腾出空间。
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,照见他眼里的笑——和当年他在人间当教书先生时一样,温和得像春风。
远处传来牛车吱呀声,韦阳侧耳听了听,转身走出灶房。
他知道,那辆车上的妇人,此刻正攥着包袱跑得跌跌撞撞,发簪掉了都顾不上捡。
"今日归者三人,皆因锅中有名。"他在登记簿上写完最后一笔,抬头望见天边泛起鱼肚白。
而在千里外的凡俗铁匠铺,二郎神正对着灶台发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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