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小朵的筋斗云擦着花果山的老桃树梢儿落下来时,怀里的天书烫得慌——那书是她从南天门废墟里扒出来的,没人知道是谁写的,可每一页都写着她的名字。
她把书往水帘洞石台上一放,手背蹭了蹭鼻尖——那是她每次做贼心虚时的老毛病。
石台上还摆着半块没啃完的仙桃,是今早出门前小猴儿们硬塞的,这会儿桃汁儿都凝成了蜜痂,黏在指头上拉出细丝,像朵蔫巴巴的小红云,在晨光里泛着微甜的香气。
“不看,就不看。”她背过身去扒拉石缝里的野栗子,指尖蹭着粗糙的岩壁,栗壳裂开时发出“咔”一声脆响,可眼角余光总往书那儿飘。
那书封皮泛着玉色光,温润却烫手,活像当年她偷老君丹炉时,被烧红的琉璃盏,隔着袖子都能灼得皮肤发麻。
正假装数栗子呢,书页“哗啦”一声自己翻了,墨迹像活了似的从纸里淌出来,在半空拉出条银亮的线,带着旧墨与松烟的气息,轻轻拂过她的鼻尖。
她踮着脚凑近,就见第一笔歪歪扭扭的,像拿树枝在泥地上划的——“五岁那天,小朵用毫毛变了一百个自己打水漂,把通天河的鱼都吓翻了白肚皮。”
她“噗嗤”笑出声,喉头一颤,仿佛又听见河面“噼啪”炸开的水花,鱼群翻腾的“哗啦”声,还有河神气急败坏的咳嗽。
墨迹又跳了两页,是“七岁偷穿父王虎皮裙,在猴儿们面前转圈圈,结果被裙角绊进了月牙潭”。
她摸着后脑勺,那儿现在还留着个小鼓包,触手微凹,一碰就隐隐发痒,像有水珠顺着头皮往下滚。
“九岁对着月亮喊‘我要当女玉帝’……”墨迹浮到半空,把她的声音都勾出来了,清亮亮地撞在洞壁上,回音一圈圈荡开。
孙小朵眼眶突然发热,伸手去摸那行字,指尖刚碰到墨迹,那些字“刷”地散成萤火虫,带着微弱的暖意与“嗡”鸣,像夏夜草丛里飞起的光点,呼啦啦飞出洞外。
她扒着水帘往外看,就见绿莹莹的光点像撒了把星星,簌簌地落在人间——东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在梦里咯咯笑,笑声细碎如铃;西边穿开裆裤的小娃攥着树枝在地上画,画的是长翅膀的兔子,画纸边缘还爬着细纹路,跟天书装订线似的,指尖划过沙地,沙粒簌簌作响。
“原来……原来他们都记得啊。”她吸了吸鼻子,鼻腔里还残留着墨香与桃蜜的甜,转身想找个桃儿啃,却见洞外的云头晃了晃,萧逸的声音飘进来:“小朵,桥那头的碑碎了。”
萧逸说的桥在西牛贺洲最偏的山坳里,孙小朵翻个筋斗就到了。
远远瞧着,那座刻着“禁思碑”的青石碑正“咔啦咔啦”往下掉渣,裂缝里钻出的蓝花嫩得能掐出水,花瓣上还挂着露珠,一颤一颤地反着天光。
萧逸盘腿坐在碑前,膝盖上摊着本缺页的旧书——那是他从人间收来的破书,专门记些“凡人不敢说的心思”。
“我蹲下来看见这朵花时,它抖了一下。”萧逸指了指碑底,那朵干花正慢慢舒展开花瓣,“像在说‘该想了’。”他说着挠了挠头,“我就开始想第一次说谎,是偷吃王阿婆家的枣儿,非说让风刮走了;第一次背叛,是为了躲追我的天兵,把藏在草垛里的老猎户指给了天将……”
风忽然停了,连蝉鸣都断了一瞬。
她听见石头里有细响,像是根须在咬青石。
话音未落,禁思碑“轰”地塌了半块,嫩芽顺着裂缝疯长,眨眼就裹住了整座碑,绿意“沙沙”地爬升,像无数小手在撕开禁锢。
新刻的字从花心里渗出来:“思无禁,心自明。”远处巡查的天兵攥着降魔杵走过来,孙小朵刚要拦,却见那天兵把杵往地上一插,盔甲蹭得直响:“我家那小崽子总说要听我讲当凡人时的事,我……我这就去村头老李家,他家修房子正缺人手。”
孙小朵腾云而归,忽觉足下云霞翻涌,低头只见山野之间,道道金线如脉搏跳动,自禁思碑方向蜿蜒而来,钻入村巷,爬上石阶,甚至缠上灶台边晾着的粗布衣裳。
她落于韦阳村口,蹲在井沿边,指尖轻触那纹路——竟微微发烫,似有心跳。
“这是民心罗盘!”白胡子老头扶着拐杖喊,“当年伏羲氏用它找过人间最暖的地儿!”众人顺着纹路看,竟都指向南天门废墟——那儿早让孙小朵当年一棍子砸成了乱石岗。
她眯眼望去,乱石间果然升起几缕炊烟,像大地重新呼吸。
夜里,孙小朵趴在云头往下望,就见漫山遍野都是火把,挑着锅碗瓢盆的流浪者们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脚步“沙沙”踏过露水打湿的草叶,往废墟走。
天庭派来的神将刚要撒仙网,就见满天都是萤火虫——仔细一瞧,哪是虫啊,是百姓床头舍不得点的油灯芯,被风卷着飘上来,噼啪闪着微光,把云路堵得严严实实。
她望着那烟,忽然想:若连凡人都敢在废墟上生火,那天上的神,还能装睡多久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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