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洛克的呼吸变得粗重。
他的胸膛剧烈起伏,每一次吸气,都带着灼热的空气灌入肺叶,每一次呼出,都仿佛喷吐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。
那双早已被血丝缠绕的眼睛死死锁住艾伦。
他试图穿透那张平静的脸,看进他的灵魂深处,挖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与算计。
自治地位。
这四个字在他的颅内疯狂冲撞,轰鸣作响。
它们是一柄重锤,砸在他那颗被无尽的仇恨与连绵的战争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脏上。
一下,又一下。
砸出了裂纹。
霜牙部族的战士们骚动起来,他们面面相觑,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怀疑。他们握着武器的手臂紧绷,兽皮甲胄随着他们不安的动作发出摩擦的声响。
在他们漫长而血腥的记忆里,人类给予他们的一切,只有三样东西——奴役,压迫,以及永无止境的驱逐。
自治?那是什么?是只有在萨满的梦呓中才会出现的词汇。
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。
“酋长。”
一名鬓角已经斑白的兽人老兵策马上前,他脸上的伤疤在抽动,声音中混杂着久经世故的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。
“这个人类的话,能信吗?”
巴洛克没有回答。
他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重量,压得周围的空气都沉闷下来。
他的双手死死钳着战斧的斧柄,那粗糙的木柄几乎要被他捏碎。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,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。
艾伦察觉到了这份席卷全场的犹豫。
他没有开口催促。
他只是站在那里,如同一座沉默的山,任凭怀疑的狂风吹拂。
他知道,对于一个被背叛了整个前半生的兽人酋长,对于一个亲眼看着自己的同胞被人类的“条约”与“承诺”送进陷阱与屠宰场的幸存者,信任,是比生命更奢侈的东西。
做出这个选择,需要的不是智慧,不是权衡。
是赌上整个部族命运的勇气。
“你凭什么保证?”
巴洛克终于开口了。
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,沙哑、低沉,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沉重的石碾碾过。
“就凭你的口头承诺?还是一张写满了虚伪词藻的羊皮纸条约?”
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,露出了森白的獠牙。
“我们见过太多那样的东西了!它们的唯一用处,就是在我们被屠杀殆尽之后,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类贵族拿来擦他们的屁股!”
艾伦点了点头,平静地接受了这份包含了血泪的控诉。
他没有反驳。
因为巴洛克说的每一个字,都是事实。
下一刻,艾伦的手动了。
他的动作不快,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,清晰地印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眼帘。
他的手,摸向了腰间那柄朴实无华的匕首。
金属的搭扣发出轻微的“咔”的一声。
“血誓。”
艾伦吐出这两个字。
声音不响,却仿佛拥有某种言出法随的魔力。
整个喧嚣的战场,在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,彻底死寂。
风停了。
尘埃落定了。
连远处伤兵的呻吟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。
“什么?”
巴洛克铜铃般的巨眼骤然瞪大,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突出来。
血誓!
这两个字在他的脑海中炸开,掀起滔天巨浪。
在兽人最古老的传统中,血誓是沟通先祖之灵,以灵魂与血脉作为抵押的终极盟约。
它神圣,因为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与认可。
它危险,因为一旦违背,立誓者将遭受最恶毒的诅咒,灵魂被放逐到虚空的风暴中,永世不得安息。
更重要的是,兽人只会与自己认可的,拥有同等荣耀与勇气的真正勇士,立下血誓。
这个人类……
这个叫艾伦的年轻人类……
他竟然愿意用这种方式,来承认他,一个被人类世界视为野兽与怪物的兽人酋长,是一个与他平等的盟友!
“我,艾伦·伊思塔伦,以伊思塔伦家族的血脉起誓。”
艾伦抽出了匕首。
铮!
精钢打造的刀刃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冷光,那光芒一闪而过,像一道白色的闪电。
他的手腕一翻,没有丝毫停顿。
锋利的刀刃已经深深划过自己的左手手掌。
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瞬间绽开。
鲜血立刻汹涌地冒了出来,殷红、滚烫,带着生命的热度。
血珠顺着他的掌纹滴落,砸在脚下冰冷的石板上。
嗒。
嗒。
那轻微的滴答声,在死寂的战场上,清晰得如同战鼓。
“如果我违背承诺,背叛我们今日的盟约,”艾伦举起流血的手掌,目光直视着巴洛克,声音清晰而坚定,“愿我的血脉就此断绝,我的灵魂在冥河中永受煎熬!”
话音落下,整个世界仿佛都为这沉重的誓言而颤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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