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*有些味道,是不肯被抹去的名字*
又是南天门老食堂开灶的清晨。
晨光斜照,草棚的竹帘被染成蜜色,细尘在光柱里浮游如星屑。
孙小朵蹲在石墩上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粗布的毛边,忽然听见风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叫——小金猴一个筋斗翻回来,羽毛未褪尽的翅膀扑棱着落在她手心,爪尖还挂着半勺热粥,吧嗒吧嗒甩在她掌心,温热黏腻。
“姐姐姐姐!”它抖了抖金红相间的绒毛,声音像铜铃撞进耳膜,“那个白胡子大师傅边搅锅边念叨,第一锅得用‘断戟汤底’——我闻见了,铁锈混着松脂的味儿,呛得我直打喷嚏!第二锅要撒‘云雷碎屑’,他从裤腰里摸出个布包,噼啪作响,全是小闪电凝成的碎渣子,烤得我尾巴尖发麻!最离谱的是第三锅……”小金猴突然炸毛,翅膀扑腾得像团火球,“他说要加一撮齐天大圣落过的毛!我偷偷瞄了一眼布袋——还真有一根金灿灿的长毛,蜷在角落,像极了父王耳尖那撮总翘着的软绒!”
孙小朵的指尖“唰”地掐进掌心,指甲陷进皮肉,一丝微痛让她清醒。
她望着棚子里腾起的白雾,蒸汽裹挟着辣酱的辛香、米粥的甜糯,还有那一缕挥之不去的铁腥——三百年前天庭围剿花果山时,巡天卒们的铠甲碎片曾像暴雨般砸进水帘洞。
原来那些断戟没被熔铸成新兵器,而是被人收着,熬进了粥锅。
她喉头发紧。
这桃核是上次回花果山,老猴儿们塞给她的“见面礼”,粗糙的手掌拍着她肩头,沙哑道:“别忘了我们活过。”如今看着那口锅,她忽然懂了——有些味道,本就不该消失。
她从袖中摸出枚青桃核,对着轻轻吹了口气。
核儿“咔”地裂开,淌出一汪清凌凌的水,刚好装满她手掌心的凹处,凉意顺着掌纹蔓延,像山涧初融的雪水。
她把水碗轻轻放在棚外石阶上,水珠倒映着棚内晃动的人影,轻声道:“这是花果山的露水,敬不肯被抹去的魂。”
“小朵!”
熟悉的声音裹着竹篮的清香撞过来,还夹着泥土的湿气与野葱的辛辣。
萧逸的青布衫下摆沾着泥点,竹篮里戳着半截野葱——显然是从山脚下菜畦顺来的。
他挤到队伍末尾,接过老兵递来的粗瓷碗,粥汤刚沾到舌尖,眉心便泛起淡金色的光纹——那是“无形之引”:自他在南天门废墟觉醒后便缠在魂上的诅咒,万物藏情,皆入他眼。
孙小朵知道,他的能力在自动拆解粥中藏着的情绪。
果不其然,萧逸的睫毛猛地一颤,碗沿在他指节上磕出轻响。
“你尝到了?”她凑过去低声问。
萧逸没说话,只是望着粥里沉浮的米粒。
他看见穿皮甲的年轻巡天卒抱着断戟哭,眼泪掉进锅里;看见梳双髻的小媳妇追着运粮车跑,手里攥着半块硬邦邦的豆子;甚至看见个光屁股娃娃蹲在废墟里,捏着块焦黑的馍馍问:“神仙打完架,能给我口饭吃吗?”他的喉结动了动,突然把碗往石桌上一放,蹲下来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拉。
墨迹未干的《言律》歪歪扭扭:“伤疤也能当柴烧——萧逸·记于南天门食堂开灶日。”
风忽地转了向,带着陈年灯油的气息拂过后颈。
“阿逸写的啥?”
韦阳的声音像春风卷着油灯芯。
人群微微骚动,有人回头——只见槐树阴影下站着个提陶灯的男人。
他没进棚子,只把盏粗陶油灯挂在门口老槐树上。
灯芯“噼啪”一响,枯树皮上突然浮出密密麻麻的刻痕——全是名字,有的深如刀凿,有的浅得像被风刮过。
韦阳的指尖抚过其中一道:“杨七——坠云渊,未归。”这是他在民间收集的第三千六百二十七个无名卒编号,三百年前天庭为掩丑闻,把他们的名字从仙籍里全抹了。
远处传来沉闷的脚步声,像是有人扛着重物沿碎石路走来,每一步都震得灰烬轻跳。
棚子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粥泡破裂的声音。
二郎神扛着半人高的辣酱坛跨进来时,所有人的后颈都绷成了弦。
那些曾在他麾下当差的老兵更惨:有的手直往腰间摸——那里早没了佩剑,只剩道旧伤疤;有的喉结上下滚,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。
二郎神扫了他们一眼,没说话,径直走到主灶前掀开锅盖。
蒸汽扑上他的脸,把眉骨的刀疤都烫红了:“汤太清。”他瓮声瓮气说完,“咔嚓”拧开辣酱坛的泥封,暗红的酱汁“哗啦啦”涌进锅里。
红油翻涌的刹那,萧逸耳中轰然炸开一阵闷雷——是云皮鼓!
三百年前冲锋前必响的战鼓,此刻竟随辣酱香气一同钻进骨头缝里。
几个老兵猛地抬头,仿佛听见了什么,有人下意识伸手去摸早已不在的鼓槌。
有个老兵突然哭出了声,鼻涕泡都吹到粥碗里:“将军……您还记得我们啃冷馍的日子?”二郎神背对着他,肩膀在粗布短打底下微微发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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