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移西墙时,孙小朵的指尖还悬在半空。
她盯着脚边猴儿们的影子——那团黑乎乎的轮廓边缘竟泛着细弱的银光,像被谁用线香烧过,又像老玉盘上沁出的包浆。
最奇的是,她自己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,竟不是死板的墨色,倒像摊开的活物,正顺着她的脚腕往草窠里爬。
"怪了。"她屈指弹了弹自己的影子,石板上的黑影跟着颤了颤,竟像被弹疼了似的缩了缩。
石屋门里传来老猴儿打呼的动静,混着酒坛滚地的闷响,她鬼使神差地摘了片老桃叶,轻轻覆在影子上。
月光陡然凝了凝。
那片叶刚触到影子,叶尖就冒出个极小的绿芽,像婴儿攥着的小拳头,"噌"地往上升了半寸。
孙小朵差点跳起来,蹲在地上扒拉叶子——叶背竟已生出细根,正顺着影子的轮廓往石板缝里钻!
"原来你在养东西。"她忽然笑出声,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株嫩芽,"光不是唯一的饭,暗也能当奶水喂人?"
石屋里传来动静,胖猴儿翻了个身,酒坛咕噜噜滚到她脚边。
她抬头望去,月光下,所有猴儿的影子都像撒了层银粉,连酒坛上的裂纹都照得清清楚楚。
最边上那只小瘦猴的影子里,竟蜷着只没尾巴的蛐蛐,正抖着触须往影子深处挪——那是小瘦猴前天蹲在墙根儿守了半夜的"宝贝",被老猴儿说"没出息"轰走的。
"敢情影子比你们还记挂着小心思。"她戳了戳小瘦猴的屁股,那猴儿迷迷糊糊翻个身,嘀咕着"桃儿甜"又睡了。
她望着满地泛光的影子,忽然想起山脚那片被猴儿们踩秃的草地——今早路过时还蔫头耷脑的,这会儿在月光下竟泛着青蒙蒙的光。
天刚擦亮,众猴儿就炸了窝。"小祖宗!"胖猴儿举着沾泥的手冲过来,"昨儿咱们踩的秃草地,今个儿全冒新苗了!"
孙小朵啃着野桃跟过去,见那片地真像被谁撒了把绿星星,嫩草叶上还挂着露珠。"你们的影子比你们勤快。"她把桃核往地上一扔,核儿落进影子里,"夜里帮着喂草呢。"
"影子能喂草?"小瘦猴蹲下来扒拉自己的影子,"我影子里还有蛐蛐窝呢!"
"可不?"孙小朵蹲在他旁边,"光给的是明面上的暖,影子藏着心里头的热乎气儿。"
北荒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萧逸脸上时,他正蹲在流民新搭的草棚前。
几个穿官服的人举着"救荒碑"的木牌,在绿洲边指手画脚:"就立这儿,让后世知道是咱们引的雨!"
"要碑做什么?"萧逸摸出截枯枝,在沙地上画了道痕,"雨是人心引的,碑能引吗?"
领头的官儿瞪他:"你懂什么?没咱们组织,流民能挖渠?"
萧逸没接话,把枯枝往沙里一插。
那枯枝蔫巴巴的,枝桠上还挂着半片干叶子。
官儿们哄笑起来,转身去量碑的位置。
当夜,萧逸躺在草棚里,听见外头有簌簌的响动。
他掀开门帘,月光下,那截枯枝的影子正顺着沙地爬——黑影像活了的树根,细的分杈钻过沙粒,粗的主干往绿洲深处延伸。
影子爬过的地方,沙粒泛着湿意,像被谁偷偷浇了水。
次日清晨,官儿们举着碑牌傻了眼。
枯枝周围的沙地全湿了,挖下去半尺就见清泉咕嘟咕嘟冒。"这...这是影子引的水?"领头官儿蹲下来,伸手去抓影子,指尖刚碰着黑影,那影子"刷"地缩了回去,泉水也跟着弱了。
"您看。"萧逸蹲在他旁边,指了指不远处扛着铁锹的流民,"他们踩过的地方,水涌得最欢。"
官儿们面面相觑。
领头的突然把碑牌往沙里一插,抄起流民递来的铁锹:"挖渠去!
碑...就立在水渠边上吧。"
韦阳村的手形草转朝地面时,老村长正蹲在村口抽旱烟。"奇了。"他用烟杆敲了敲草叶,"这草向来朝着太阳长,今儿倒像给地磕头。"
夜里,村头老槐树下聚了一堆人。
月光下,每个人的影子都泛着柔光,像灯笼纸糊的小人儿。
二柱媳妇的影子里抱着个小布包——那是她夭折的女儿生前最爱的虎头包;瘸腿阿公的影子里扛着把锄头,正往自家地里走;最边上的少年阿木盯着自己的影子,突然"哇"地哭出声。
他的影子里,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,脸上有道浅浅的疤。
那是十年前,阿木拿弹弓打鸟,石子偏了砸在她脸上。"秀秀..."阿木抹着眼泪往村东头跑,"我错了!"
打那以后,村里再没红过脸。
外乡商人听说"影光村"的奇事,带着工匠来建观景台,刚挖下第一铲土,全村的影子突然全灭了。
月光还是亮的,可地上只剩一片漆黑,像被谁扣了口大锅。
"拆!"老工匠抹着冷汗喊,"赶紧把台子拆了!"
等最后一块木板被搬走,月光下的影子又泛起点点柔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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