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雪片子砸在青瓦上,碎成细粒簌簌落。西屏村的灶膛早熄了火,王阿婆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袍,蹲在门槛上搓着冻红的手——锅里最后一捧野菜汤结了冰,锅底凝着层白霜,硬邦邦硌着锅沿。
"阿公,山神庙的老周头说,后崖石洞里有块活石。"十六岁的小豆子扒着窗沿,哈出的白气在窗纸上洇出团模糊的圆。"他说那石头会自己发热,能烧得满洞暖烘烘的。"
王阿公摸了摸胡子上结的冰碴,浑浊的眼珠动了动。他记得五十年前闹大旱,老辈人也是这么说的。那时他在山脚下放牛,亲眼见几个后生挖开石缝,捧出块赤红的石头。石头往地上一放,冰碴子滋滋响着化了,半里外的枯井都冒起热气。可后来呢?他搓了搓手,指甲缝里还嵌着当年的冻疮疤——后来土地裂得能塞进拳头,麦种撒下去不发芽,第二年春上,连最耐寒的老松树都枯成了柴。
"去把石洞口的雪扫了。"王阿公突然站起来,震得梁上的蛛网簌簌落。"明儿个天一亮,咱们就去搬那石头。"
石洞在村后三里地的鹰嘴崖下。二十几个壮劳力扛着铁锨,踩着齐膝深的雪往山上挪。小豆子举着火把在前头照路,火光映得崖壁上的冰棱像水晶帘。快到洞口时,老周头突然拽住王阿公的胳膊:"使不得!我爷爷说过,这石头是地底下的火魂,吃多了要反噬的!"
"反噬?"王阿公扯了扯被雪水浸透的棉袄,"昨儿夜里又有三户人家的娃子冻得抽抽,张铁匠家的牛棚塌了半面墙,牛腿都压断了。"他指了指身后冻得发抖的人群,"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全村人都喂了狼。"
老周头张了张嘴,终究没再说话。众人合力扒开洞口的积雪,一团红光"轰"地窜出来——是块磨盘大的石头,表面泛着珊瑚般的光泽,凑近了能听见细碎的"噼啪"声,像有人往火盆里撒了把松子。
"快抬!"王阿公喊了一声。四个壮小伙刚要伸手,石头突然自己动了,骨碌碌滚进人群中央。所有人都惊得后退两步,却见那石头越变越烫,红光漫过雪地,把半里路的冰碴子都融成了溪水。
当天夜里,西屏村的每间屋子都烧起了这石头。王阿婆把石头搁在灶膛边,冷锅热汤很快就咕嘟冒泡;张铁匠把石头垫在铁砧下,冻僵的手指捏起锤子来不再打颤;最妙的是村头的老井,石头往井沿一放,水面腾起的热气能在井口结层雾,浇在冻土上,第二天就能翻出松软的黑泥。
"比往年暖和多啦!"小豆子在院子里追着雪球跑,棉鞋踩在化了雪的地上,"阿公你看,我堆的雪狮子耳朵都没硬!"
王阿公摸着新抽的麦苗,心里却像揣了块冰。他记得老辈人说,地有地的脾气,冬寒是为了让泥土歇口气,藏足养分。可今年冬天太暖了,麦苗长得疯,茎秆细得像筷子,根须却浅得能看见。更怪的是村东头的菜地,前天还绿油油的萝卜缨子,一夜之间全蔫了,叶子卷成了干条。
"阿公!"小豆子从村外跑回来,裤脚沾着泥,"后崖的石洞...洞口的石头没了!"
王阿公猛地站起来,手里的烟杆"啪"地掉在地上。他跟着小豆子往山跑,远远就看见石洞口空着,只余一片焦黑的痕迹,像被什么大火烧过。再往山下看,更骇人——原本绿油油的麦田,此刻全变成了灰黄色,麦秆子东倒西歪,像是被火烤过;村头的老井干了,井沿裂着缝,像张干渴的嘴。
"是石头...石头跑了。"老周头喘着粗气,"我今早去看,洞里只剩滩水,还冒着热气。"
王阿公跪在地上,抓起把土。土还是热的,却带着股焦糊味,像被烧过的砖窑。他突然想起五十年前,那些搬走石头的人后来怎样了?听老辈说,他们把石头运到了山外的大户人家,换了许多金银。可第二年春天,那大户人家的良田全变成了荒滩,连喝的水都带股苦味,最后只能举家搬走,再没回来过。
"得把石头找回来。"王阿公抹了把脸上的雪水,"就算它肯回来,咱们也不能要了。"
"上哪儿找去?"张铁匠蹲在地上,用锤子砸着冻土,"那石头会自己跑,说不定早跑到山外去了。"
"它会回来的。"王阿公望着远处的山梁,"它吃够了咱们的地气,总得找个地方泄火。"
果然,第七天夜里,石洞方向传来闷雷似的响声。王阿公带着全村人摸黑上了山,就见石洞前的雪地上,有串焦黑的脚印,一直延伸到山涧里。等他们赶到山涧,却见那石头正躺在水潭中央,红光渐渐暗了,表面布满裂纹,像块烧过的琉璃。
"快捞上来!"小豆子脱了棉袄就要跳,被王阿公一把拽住。他盯着石头,突然笑了:"不用捞。"
"为啥?"老周头不解。
"它累了。"王阿公蹲下来,伸手摸了摸石头。这次,石头不再是滚烫的,反而带着股凉意,像块被浇灭的炭。"它吃了咱们的地气,又喝了山涧的凉水,现在两头不讨好。"他站起身,拍了拍裤腿的雪,"明天开始,咱们把石头埋回山里最深的地缝里,再用石板封死。往后冬天再冷,也不碰这东西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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