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栖村的后山有块青石,巴掌大,生得蹊跷——石面凹凸如人脸,眼窝深陷,鼻梁微隆,偏又没了嘴唇,像谁拿凿子刚刻到一半就停了手。村里老人说,这叫"不语石",原是女娲补天时崩落的碎玉,能解天地间最隐秘的事。可触碰过的人,都会忘了心里最紧要的东西。
山伯蹲在石前,用枯枝扫去石缝里的松针。他今年七十有三,背驼得像张弓,可扫石的动作比年轻人还轻。石面的青苔被他摸得发亮,每道纹路都熟得很——那是他幼时用指甲抠出来的。
"阿公!"
脆生生的唤声惊得山伯抬头。十五岁的阿福抱着个布包从山径跑来,额角沾着草屑:"周生带着几个外乡人来啦!说要请石说话!"
山伯的手顿了顿。布包里露出半截红绳,是他今早给阿福系的长命锁。他慌忙把布包塞进阿福怀里:"带他们去晒谷场,莫近石。"
阿福跑远了。山伯望着后山的雾,喉结动了动。五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:那年他才十二岁,跟着爹上山采药,在石前摔了一跤。手按在石面上时,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响,像风吹过竹管:"你娘在灶房等你,灶上有糖糕......"等他醒过来,爹正抱着他在晒谷场哭,而他只记得爹的脸,怎么也想不起娘的模样——哪怕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往他嘴里塞了块糖。
"阿公!周生要摸石!"
阿福的尖叫刺破山雾。山伯抄起扫帚往石边跑,可还是晚了。周生穿着玄色锦袍,袖口沾着金粉,正伸出手要碰石面。他身后跟着四个挑夫,担子上堆着金银、绸缎,还有个红漆木匣,匣盖上雕着"镇山"二字。
"老东西,让开!"挑夫推开山伯。周生的指尖刚触到石面,山伯就看见他的瞳孔突然散了——像被风吹灭的烛火。
周生踉跄两步,撞在石上。他望着自己的手,突然尖叫起来:"我......我记不起回家的路了!"他扯开衣襟,露出心口:"这里本来有颗朱砂痣,现在没了!"他又去摸怀里的木匣,"这匣子是给我娘的生辰礼,可我连她姓什么都忘了......"
挑夫们面面相觑。其中一个嘀咕:"都说这石头邪性,果然......"
"阿公!"阿福拽住山伯的衣角,"周生说要给咱们村捐学堂,可他现在......"
山伯没应声。他望着周生,突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。那时他也像这样,攥着娘塞的糖,可糖在嘴里化了,娘的脸却越来越模糊。后来他把糖纸贴在石上,每天来看,可石面始终是冷的。
"跟我来。"山伯蹲下身,拍了拍周生的肩。
周生顺从地跟着他往村里走。路过晒谷场时,阿福追上来,往周生手里塞了个烤红薯:"吃吧,甜的。"周生捏着红薯,突然哭了:"我小时候也爱吃烤红薯,可我娘......我娘的脸,我想不起来了。"
山伯带他到村东头的老槐树下。树洞里塞着块蓝布,打开来是碗芝麻糊,还冒着热气。"这是我每日清晨磨的。"山伯说,"你尝尝,看可还记得味道。"
周生捧碗的手直抖。他吹了吹,喝了一口——眼泪"啪嗒"掉进碗里。"甜的,"他说,"和我娘煮的糊糊一个味儿。"
山伯笑了。他知道,有些记忆刻在骨头里,比石头还硬。就像他总记得娘塞给他的糖纸,记得糖纸上的桂花纹;就像周生总记得烤红薯的焦香,记得娘喊他"小宝"时的尾音。
"那石里的秘密,"山伯指着后山,"是拿记忆换的。你若真想知道,得拿最宝贝的东西去换。"
周生望着山伯斑白的头发,突然跪下来:"我不换了。您看,我虽然忘了回家的路,可我记得阿福的红薯甜,记得晒谷场的风暖,记得您扫石时的动作......这些,比什么秘密都金贵。"
山伯伸手扶他起来。石缝里的松针沙沙响,像是在应和。
后来,周生在村里住了下来。他用带来的金银修了学堂,用绸缎给孩子们做新衣,把木匣里的药方抄在祠堂墙上。有人问他后山的秘密,他就摇头:"石不语,可我懂了——有些事,忘了比记着好。"
山伯依旧每日扫石。石面的青苔越长越厚,倒像是给那张"人脸"盖了层被子。偶尔有外乡人来,想摸石求秘密,山伯就把周生的故事讲给他们听。有人不信,偏要伸手,结果真的忘了归家路,却在村里住了下来——不是因为被施了法,是因为他们尝了阿福的红薯,喝了山伯的芝麻糊,听见了孩子们的笑声。
再后来,云栖村的人都说,不语石其实是块"记心石"。它替人收着那些最珍贵的记忆,等哪天你觉得够了,它就悄悄还给你。
山伯活到九十三岁。临终前,他拉着阿福的手,指着后山:"那石啊,比我还会守秘密。它守的不是天地大事,是咱们这些凡人的小日子——红薯香,芝麻糊甜,还有......"他笑了,"还有,别让贪心蒙了眼。"
山风掠过石面,发出轻轻的呜咽。像是谁在应和,又像是谁在说:"我守着呢,一直都守着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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